一粒流星 -- 頑童導演、作曲家曾仲影
轉載自《傳記文學雜誌》 2013 年 9 月號
作者:劉美蓮

一粒流星,流對彼邊去,
伊是向阮向阮暗示,暗示流浪無了時,
流星呀流星,吉他為你聲哀悲。

一粒流星,流對彼邊去,
伊是向阮向阮暗示,暗示流浪無了時,
堂堂的男兒,應該提出志氣。

一粒流星,流對彼邊去,
伊是向阮向阮暗示,暗示七逃無了時,
流星呀流星,吉他為你聲哀悲。

1969 年,台視連續劇「青春鼓王」破記錄播出 160 集,主題曲「一粒流星」成為曾仲影的代表作,四十年來,除原唱葉啟田之外,陳昇、齊秦、費玉清都曾翻唱。

曾仲影擔任製作人的「彩虹之歌」節目,則培養了許多剛出道的歌手。(另一知名節目「群星會」,則以成名歌手演唱為主。)又因其推荐與指導,湯蘭花、冉肖玲、楊燕、鄒森、白嘉莉、歐陽菲菲、金晶、劉福助等人,均簽約環球唱片,演唱曾仲影作詞作曲及樂隊編曲的流行歌曲,排行榜上<藍色的夢>,讓冉肖玲一輩子都感恩曾老師的栽培。

昨夜的一場藍色的夢,夢中的一切多迷濛,
清晰的只有你可愛的笑容,那笑容使我不覺心動。

昨夜的一場藍色的夢,夢中的一切多虛空,
真實的只有我倆情深意濃,這一份情意深印我心中。

雖然今朝夢已成空,隨寒月一去無蹤,
但願今夜夢裡重逢,讓我再傾訴情衷。

昨夜的一場藍色的夢,夢中的一切已朦朧,
只記得一片藍色的霧濛濛,在藍色的霧中失去你影蹤。

曾仲影 1922 年出生於上海虹口租借地,留學俄國的父親曾麗振交往在南京當教員的母親陳杏梅,但因雙親反對,並未正式結婚。

富裕的童年,坐上私家車,跟著祖父聽梅蘭芳唱京劇,跟祖母看紹興戲、黃梅戲,也跟著奶媽看廣東大戲。稍長,因軍閥混戰,跟祖母遷回廈門老家。中學搬到鼓浪嶼,就讀教會創辦的英華書院。小小的鼓浪嶼,有十三國租借,形同小歐洲的濃郁西洋文化氣息,奠定曾仲影融合中西、絢麗多彩的人生基礎。

彼時,廈門為日本所統領。1941 年曾仲影進入廈門大學歷史系。不久,日本偷襲珍珠港,蔣中正發起「十萬青年十萬軍」,廈大還沒畢業,曾仲影就投身軍旅,但也因為「愛國」而提前拿到畢業證書。

抗戰勝利,曾仲影手上有退役金,和一群滯留在廈門的美軍一樣得到解放,每天跳舞縱樂。1946 年初,在最高檔的華僑舞廳,因看不慣囂張的美軍,與飛行官柯拉克中校大打出手。事情鬧大了,又且攸關中美兩國邦交,市政府下令通緝,曾仲影畏罪逃亡,輾轉來到台灣。

混了半年後,憑著大學學歷與流利的廈門腔閩南語,曾仲影考上「台灣廣播電台」,擔任播音員。

二二八事件發生,電台要轉播行政長官陳儀的安撫演說,曾仲影受命帶著機器到現場負責轉播並接續陳儀華語之後的閩南語翻譯,不料隔天就被憲警捉進警備總部。

其實,他早就被情治人員注意了,可能是喜歡閱讀左傾的「觀察」雜誌,也或許是為了爭女友,曾仲影被電台同事檢舉,所幸「為陳儀翻譯」這件功勞,救了他一命,從「死刑」改判「妨礙秩序」的內亂罪,在警總度過一年多的黑牢生活。出獄後恢復原職,沒多久又因為他在電台玩起真空管,再次遭檢舉「企圖與共產黨通訊」,而二度入獄。

1949 年出獄時,正值秋風颯颯十月天,這次沒有恢復原職,又逢國民黨大軍撤退來台,社會混亂。舉目無親、流露街頭,幸逢舊識舞女張月桂和她母親,不避鄰里異樣眼光接納他,並介紹曾仲影進入海風劇團吹小喇叭、展開完全不同的人生。

之後,輾轉幾個劇團,當樂手巡迴演出之外也經常臨時上台。這賣藝糊口之餘,劇團少見的「外省籍」及身分證上的「大學畢業」,令各地警察分局特別注目,晚上演出後,經常被「派出所」約談至天亮。曾仲影不堪負荷,只好拜託有力人士,將身分證改為「小學肄業」,廈大畢業證書也放一把火燒了。

還沒有電視的年代,台灣人的娛樂是京戲、布袋戲、歌仔戲、新劇(話劇)、雜技…等表演產業。1954年曾仲影與妻家親友合組「白蘭劇團」,為強化團員素質及向心力,他還成立籃球隊、組織夏威夷樂隊。讓後起之秀很快就能與前輩「黑貓歌舞團」、「大台灣新劇團」並駕其驅。

「白蘭劇團」更勝一籌的是有個多才多藝的曾仲影,他開始與大明影業公司合作,進軍電影,並為影片配樂,從作詞、作曲,進而編劇、導演。<茫茫鳥>、<薛仁貴東征>、<苦戀>、<雨中鳥>、<女性的仇人>、<妖姬奪夫>、<西北雨>、<蛇郎君>、<可憐的媳婦>……等台語片,都由他負責音樂。知名導演、年輕李行的第一部電影「王哥與柳哥」,也邀曾仲影作曲及配樂。

曾仲影也曾買下日本東寶歌舞團的服裝與道具,自組「東方歌舞團」,又被環球唱片公司禮聘主持唱片製作企宣事宜,他很高興聘金是昂貴的冷氣與鋼琴,更高興<藍色的夢>一舉捧紅冉肖玲。

1962 年台灣第一家電視台開播,大量網羅電影圈人士,曾仲影於 1969 年被簽約為「特約作曲人」,得以製作「彩虹之歌」節目與連續劇「青春鼓王」,並開啟與楊麗花的合作關係,國人熟悉的片頭「楊麗花歌仔戲」以及劇中大約八成的新調,都是他的創作或採擷古調新編。

自稱「歌仔戲外行」的曾仲影,也獲葉青、小明明、黃香蓮等人信任,不避諱親近「楊麗花御用作曲家」,也不必管它台視、中視、華視,好像台灣已無作曲人材了! 曾仲影頗有大一統的味道,卻口口聲聲謙稱「無心插柳柳成蔭」。

1972 年,曾仲影轉入華視製作編導了不少膾炙人口的連續劇,「望你早歸」、「離別的月台票」、「東港阿春」收視率都不差。期間也為三立公司寫了「鐵獅玉玲瓏」,多年後,間接成就了兩位藝人。

(許效舜)阮是可愛的女紅妝,就是古錐淡薄俗。
(澎恰恰)希望您平安又快樂,歡迎您收看鐵獅玉玲瓏。

曾仲影的最愛仍是電影導演,若能再回鍋,他不想再拍台語片了。1980 年矢志推出華語片「風雨中的燕子」,榮獲新聞局與僑委會甄選為優良影片,拷貝巡迴歐洲十六國放映。由於首部華語片成績不錯,1984 年他又投資千萬(當年台北市區獨戶透天房子數十萬而已),赴韓國合作拍攝「魔女怪胎」,卻因法規問題,被歸類為外國片,未獲「准演執照」,不得不宣告破產,成為違反票據法的通緝犯,幸賴友人相援,才能渡過難關。

1987 年蔣經國總統宣佈解除戒嚴,十月頒怖「大陸探親辦法」。儘管廈門已無親人,曾仲影仍返鄉探視。此後,他經常獲邀參加「海峽兩岸導演研討會」,在此認識了廈門大學陳飛寶教授與文化局的陳耕先生,結為忘年之交。

老導演念茲再茲的大事,就是希望國人尊重智慧財產。話說在楊麗花率團巡迴公演的需求下,曾仲影應當今河洛歌仔戲團股東陳聰明、劉鍾元之邀,為歌仔戲錄製「kala ok 伴唱音樂帶」。

在此之前,曾仲影已為三百多部電影配樂、作曲,唱片錄音現場樂隊編曲也已數百首,堪稱「錄音教父」,台灣中西樂演奏高手如李泰祥(小提琴)、林慶昇(大提琴)樊曼儂(長笛)、董榕森、李鎮東、顧豐毓(南胡)、陳勝田(笛子)、陳裕剛(蕭)、王正平(琵琶)、陳冠華(三絃)、鄭萬叢(鋼片琴)、江慶霖(打擊)……都曾被他網羅。這些樂壇的一方之霸,願意為他所用,絕非只因豐厚酬勞,也因曾仲影的編曲突破古典學院派的拘泥,更一改傳統戲班套用舊曲、文武場齊奏而單薄的野台風格。

這份「樂隊編曲」的能力,歸功於曾仲影年少在鼓浪嶼英華書院的英文和日文底子,讓他能自修音樂理論,更能參加美國百克里爵士音樂院的函授課程,再融合少年時代所浸濡的南北戲曲與鑼鼓,以及福建南音與北管的養份,創造出符合廣大台灣閩南人口味的音樂與音響,被戲曲學者施如芳稱之為「歌仔戲音樂革命家」。

歌仔戲 kala 推出後,大受歡迎,卻很快就讓曾仲影懊悔不已。首先是樂師失業,再加上政府壓抑電視台閩南語節目,為此,據說有人曾想刺殺曾仲影。

除了 kala,原先為電影創作的歌曲,也大量被戲班採用,不同戲套上不同詞,再加上演員口述傳唱,或本來就喜歡隨興編唱,原始旋律已然變形,曲名更因戲而變,變成走回頭路的「定型曲牌」,完全失去作者原先依戲劇情境設計的音樂氛圍。

自己的著作收不到錢不打緊,姓名表示權、著作人格權都蕩然無存,曾仲影只好奔赴當年掌管智慧財產的內政部著作權委員會,並於 1980 年 11 月 20 日及 1981 年 2 月 4 日,付費註冊登記著作權,得到台內著字第 14679 號與 15265 號證書。

上述登記費用並不低廉,卻無法受到官方主動保護,就算自己要主張著作權益,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碰到黑道的話,只有自認倒霉。若要委託律師,收來的錢可能付給律師還不夠,更遑論上法院打官司了。

目前台灣、福建兩地歌仔戲團廣泛使用曾仲影的創作,代表性歌曲如:<慶中秋><仙鄉歲月><相依為命><春遊><送君別><花月良宵><狀元樓><七字調><遊潭><海誓山盟>等,但曲名訛傳,名目多樣。

也由於歌仔戲中大量古詩詞吟唱之引用,以致「台語唱唐詩」等出版品亦錯誤標示<吟詩調><歌仔調><鹿港調><宜蘭調><泉州調>等,曾仲影說:「我人都還活著,歌卻成為古調了」。為解決此項以訛傳訛之現象,文建會(台灣文化部前身)傳統藝術中心特委託「財團法人廖瓊枝歌仔戲文教基金會」進行研究調查,並於 2002 年 12 月出版「曾仲影的音樂生涯」(劉秀庭著),終能彰顯著作人格權。

1998 年被醫生診斷出大腸癌末期的曾仲影,迄今仍像個老頑童般騎著摩托車到處晃蕩,喜愛釣魚的他,絕不因天氣變化而取消此樂。每個月一次應邀到廈門大學的「閩南文化」講座,他也絕不缺席,喜吱吱地站上講台,滔滔不絕的傳授人生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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